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拈起乾枯的落葉,揚首看著日益光禿的枝幹,淡粉接近蒼白的唇瓣輕勾。「原來已經這個時候了啊!」

冷風微微吹過,引起人兒陣陣輕咳,立刻引來身後人的緊張。

翠兒衝向前,緊張的扶著,一邊說道:「小姐,快進屋裡去吧!房間已經備了暖爐,在這受涼可不好了。」

她緩緩轉身,在婢女的攙扶下,緩緩步回屋內,卻也不免問道:「他,可歸來?」

翠兒細心的將小姐扶進房裡坐下,倒了杯熱茶,然後站到一旁後,才搖搖頭,「翠兒也不知,近日沒聽人提起過。」

「是嗎?」雨芸望著緊閉的窗,彷彿若有所思。

思緒隨著窗花慢慢地陷入回憶,曾經有個男人手肘跨上窗櫺,趴那兒燦爛的笑著,直盯著她看。

有一年的這個時候,他帶我去燈會看花燈,燈火燦爛,五顏六色的美麗奪目,再一年的這個時候,他帶我上畫舫,看遍湖光山色,怪石嶙峋的印象深刻,又一年的這個時候,他帶我去大漠,體驗遊牧民族的豪放瀟灑,他花了好幾年,帶我看遍的這世界的廣闊和美好。可是,為什麼呢?去年的這個時候杳無音訊?前年的這個時候不曾出現?大前年的這個時候我不見他?今年的他,是否歸期可待?雨芸眼眶微紅,又覺嗓子癢,咳了幾聲,惹得翠兒緊張不已。

這病,是否因相思而成疾呢?雨芸在心中想著,不禁失笑,等了三年,寫了三年的書信,卻不曾有過回覆,今年已是第四年了,我能再期待嗎?期待著即使是小紙箋,也能讓我歡欣不已,能嗎?一年一年的期待,一年一年的失望,今年我還能嗎?

看著桌上的熱茶漸漸失去溫度,少了裊裊升起的熱霧,似乎連原本甘甜的茶葉,也苦澀的難以下嚥,雨芸未動分毫的起身,瞬間覺得眼前一陣亮白接著剎那黑暗,好似有些起身不穩的晃了一下。

「小姐!」翠兒驚叫的衝向前攙身。

微搖了搖還有些暈眩的頭,她站穩了身子,看著翠兒示意可以放開,不過那人卻有些猶豫。「不礙事的翠兒,我只是剛剛不留神拌了下。」

翠兒猶豫了會兒,才緩緩放開。

雨芸走到一旁的書案前坐下,信手捻來白紙,望著淨白的宣紙,才拿起毛筆細細描繪。

我的病或許嚴重了許多吧!暈眩的次數增加了,身子也益發虛軟無力,還有嗎?我還會有下個一年可以等嗎?細描著那熟悉的輪廓,那令人眷戀的眉眼,丹青色的長袍飛揚,策馬奔騰的身姿。

繪上些許色彩,染著沉穩的灰、瀟灑的藏青,克制不住的又咳了聲,雨芸看著眼前的畫沾染上的色彩,是啊!再一點鮮紅的梅點綴,就更好了吧!

「小姐,休息吧!奴婢求您了,休息了好嗎?天都黑了,您的身子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啊!」翠兒在一旁焦急著。

雨芸聞言才抬頭望了眼窗外,這麼晚了?我怎麼渾然不覺呢?這可真糟糕了,爹娘要是知道,又要責備翠兒他們了,好吧!明早起身,我再為這畫落款吧!看著畫,她勾起滿意的笑,才起身。

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滌一身的疲憊,然後入睡,而這也成了她最美好而漫長的一夜,不再醒來。

 

 

白幡隨風飄揚,雨府千金逝世的消息傳遍天下,卻始終沒傳進那人耳裡,冬季來臨了,白雪紛飛,新墓被雪花漸漸掩埋,春天來臨,冰雪融化,百花盛開,就這樣重複著季節輪替,癡等著那人始終沒出現,就在人們都快忘記了這件事,府裡的僕役們都遺忘了悲傷,一如往常的早起做事。

「入秋了啊!嘖嘖!就說這時節真煩,葉子掉的滿地都是,怎麼掃都掃不完。」一個僕人掃著地一邊碎念著,卻見一個人,無視掃好的落葉堆,一腳踩過,好不容易聚集好的落葉又四處飛散,一身雜亂的裝扮,還這般沒禮貌的連聲道歉都沒有的離去,正想開口怒罵,卻見管家跟在後頭,表情有些急亂,想罵出口的話,又吞了回去。「真是怪了!那人是誰啊?管家怎麼這副表情?」

「慕公子,請留步啊!小姐已經不在了!」

那人原本急忙奔走的背影,卻突然停下,轉身怒瞪著他,即使滿臉倦容憔悴,卻仍是斥喝著。「不!不可能!別隨便咒你家小姐!否則我便去同你家老爺說!」

管家急忙的道:「別!別!公子,小的說的是實話啊!小姐在兩年前就已香殞了啊!」

「我不信!不可能!」他瞠大了眼,轉回身繼續朝那熟悉的閨房走去。

管家無可奈何,只得趕緊差人稟告老爺和夫人,然後自己繼續跟在公子後頭。

慕深葉疾步走向那房間,一絲遲疑也沒有的推門而入。「芸兒,我來了,很抱歉讓妳……

他望著空盪盪的房間,原本欲說出口的話停頓下來,只是遲疑了片刻,便轉身朝內室走去,熟悉的身影依舊不見,就連最常待的桌案前,也空無一物,只有一卷攤開的畫軸,在原地呆站了頗久 ,而後才緩緩的走向前去,他不發一語,只是將那畫軸拿起端詳,四周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「公子……」管家站在外頭,一臉擔憂,正想開口卻被身後的人給制止。

老爺和夫人不知何時來了,也同樣的看著,眼裡愁緒依舊,卻還是示意管家別打擾,做自己的事去吧!然後又望了裡頭幾眼,才轉身離去。

幕深葉就這樣凝視著畫,直到日光消失,沒了光芒照耀,四周陷入一片黑暗,他才又移動了身軀,默然的、輕緩的沿著紙上的筆觸,像是在感受曾停留在紙上未乾的墨跡,纖柔白皙的手指握著筆桿,悠然游移在紙上,順著那墨痕,撫著那淡濃不一的丹青,卻在紅梅上驀然停止,眼簾微歛,小心的收起畫軸,依舊沒說半句話的轉身離去。

管家原本守在一旁,見天色暗了下來,正想前去掌燈,卻見公子步出房間,手裡還拿著畫軸,而且前進的方向似乎是要離府,思忖了會兒,他並沒有向前攔阻,只是送公子出府後,便向老爺夫人稟告。

老爺聽了也只是吁了口氣。「也罷,該是做個了結的,也真是苦了這孩子,在外地尋治病草藥,卻是來不及,只能怪芸兒沒這福分……

 

 

藏青色的身影迎著風緩緩步上草坡,望著那孤立於頂上的新墓,四周種著綠蔭,落葉四散幾乎掩埋了墓,拿著畫軸的手不自覺的握緊。終於,步伐在墓前停下,他凝視著,依舊沉默不語,就只是坐在墓前,看著上頭刻的一筆一畫,就只是看著,過了約莫兩個時辰,才起身離去。

重複著一樣的動作,每天帶著畫軸,每天到墓前坐著凝望,唯一不一樣的是日益消瘦的身軀,以及原本緊抿的唇,一天一天的微揚。

直到某一日,他依舊帶著畫軸步上草坡,坐在墓前依著碑,揚起的唇始終不曾開口,現在卻微啓,低沉帶著喑啞的嗓音輕盪:「吶,芸兒,花了好一段時日,我才將家裡安頓好,他們都說我病了,其實並沒有,我心裡知道的,只是想念而已。」

天空緩緩降下一片白花,他微揚掌心接住,眼裡透著笑意。「吶,我已經可以去找妳了喔。」

 

妳的葉,已落下陪妳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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